图一
图二
图三
图四 中央电视台陈晓卿与他的团队，最近推出纪录片《舌尖上的中国》，大获嘉评，足见美食诱惑，难以抵挡。尤其是，纪录片渲染出美食文化之中所隐含的怀旧情绪，时时触动于心。 熟悉的前辈中，颇有一些美食家，如北京的王世襄、汪曾祺，上海的邓云乡、唐振常，苏州的陆文夫等先生。他们爱吃，会吃，也撰写谈美食的文章，陶醉于美食诱惑而自得其乐。黄永玉先生也与他们极为相似，近年来，他写自传体长篇小说《无愁河的浪荡汉子》，写透故乡凤凰古城的各种大菜、小吃，色香味一一纷呈，读得让人简直按捺不住。 汪曾祺晚年美食文章写得很多，也很美，有人将其称为“最后的士大夫”，所谓“士大夫”的姿态与品位，自然包括他对美食的文化发掘与漫溢诗意的描写。他签名送过我的一本散文集，书名就叫《旅食集》。半是游记半美食，文人行走，美食的满足就在其中。依我看，读汪曾祺及其他文人写美食的美文，最好情境应是在旅行时。 我认识的前辈美食家中，王世襄名头最响，他曾任中国烹饪协会副会长，多年负责美食鉴赏评比。他会吃，爱吃，八十岁之前也爱亲自动手掌勺，兴致来了，带上所做菜肴，送至友人家共享。年过九十，偶尔忆起曾经吃过的小店，他依然兴奋不已。一天，他打来电话，约我去一个地方吃饭。我们夫妇与他们父子二人一起，前往西三环北路附近一条胡同。这是一家门面很小的不起眼小店，原为一个单位的招待所食堂。他说，张中行先生曾在这里请他吃过饭，有几道北京家常菜不错。一边说，一边拿起菜单自己点，饭后高高兴兴带走不少。其实，年岁大了，美食家的悲哀也结伴而来。曾与王世襄一起吃过不少地方，要想听到他的一句对菜的称赞，比登天还难。一次去一家颇有名气的烤鸭店，每上一道菜他均说“不对”，颇令欲全力展示一番、讨到一句口彩的老板，在一旁脸色挂不住。这也难怪，王世襄的美食评判标准是基于旧时原料之上，而如今，哪里还能找到他当年吃过的肉与蔬菜的滋味？ 十几年前，“大地”副刊开设一个专栏“多味斋”，专写各地美食，连续多年，稿源居然不断，且时有妙作。将专栏文章结集出版时，请人题签，没有比王世襄更好的人选。去请求他，他二话没说，挥毫写就“多味斋”三个字（见图二），典雅而清俊。 “多味斋”墨宝我珍藏至今，与之相伴的，还有王世襄签名的一份菜单。2003年12月，荷兰王国的克劳斯亲王基金会将该年度最高荣誉奖颁发给王世襄，以奖励其在中国文化研究上的成就。12月3日，由荷兰专程来华的克劳斯亲王，在荷兰驻华大使的官邸举行颁奖典礼和宴会。此次宴会还专门印制了一份精美菜单（首页见图一），上面用中英文印上大奖名称、王世襄名字。菜肴分别有——开胃菜：三纹木司；主菜：青葱凤肉；甜点：柯斯特、水果；酒：法国白葡萄酒。另有咖啡、茶。 那一天，王世襄显得格外兴奋。对于他，毕生致力于中国传统工艺与文化的收藏与研究，历经磨难，终于在晚年获得了海内外的赞誉。宴会结束后，我请王先生在这份菜单上签名留念，于是，在我收集的他的史料中多了一件特殊藏品。 不过，在我收藏的菜单中，最有纪念意义的则是另外一份。 那是一次难得的雅集。1997年11月，适逢杭州楼外楼饭店成立一百周年之际，徐城北先生约请一批文化界朋友，前往杭州参加“楼外楼笔会”，其中有黄宗江、陆文夫、邓云乡、唐振常、林斤澜、牧惠、邵燕祥等先生，本人亦有幸忝列其中。受邀者中，多位堪称美食家。陆文夫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，因一部《美食家》小说而使苏州美食声名遐迩，时任苏州市文联主席期间，兴致一来，他还专门开了一家苏州菜馆；邓云乡以研究《红楼梦》和北京风俗著称，对美食的考证、描绘与回忆，在他的文章中占据着很大篇幅；唐振常是成都人，撰写过研究四川风俗的专著，从他那里，我第一次知道，成都官府菜根本不辣…… 汪曾祺本应也是笔会的最佳人选，遗憾的是，几个月之前他刚刚去世。林斤澜是汪曾祺的挚友，许多次聚会中，他们几乎都是同行。爱吃，会吃，且嗜酒，总是桌上最可爱的两个老头。逗留杭州西湖的那几日，我不止一次对林斤澜感叹道：“要是汪先生也能来，那该多好！” 笔会开始那天，楼外楼悉数呈现拿手菜：西湖醋鱼、龙井虾仁、叫化童鸡……主人还特地以卷轴形式毛笔书写菜单（见图三），前后甚至有印款。菜单如此讲究、精致，令我爱不释手，哪里舍得丢弃？我当即请在座各位签名（见图四），包括楼外楼饭店的两位主人。 如今，汪曾祺、王世襄走了；当年在菜单上签名留念的几位前辈：邓云乡、唐振常、黄宗江、陆文夫、林斤澜、牧惠等，也先后走了。仅仅十五年，少了这么多可爱的老人，菜单上的回味，怎能不多了感伤？（李辉） 注：本文成文于2012年 |
